「家長和教師團體」認為哆啦A夢不適合兒童觀賞,真正的問題在於暴露出這些成人缺乏陪伴兒童解讀影視作品的耐心,甚至是完全缺乏一顆成熟的心智所應當具備的,對背景設定、人物性格、判讀能力戲劇衝突所應當有的判讀能力。

如果光從一兩部短篇來看,確實會發現胖虎跟小夫就是不折不扣的霸凌團體,不過如果多看一點,連同大長篇也一起觀看的話,我們會發現劇中的人物性格其實是非常立體而具有生命力的,這才是這部作品可以歷久不衰的原因。

小夫,同儕認同是敏感心智中的硬傷

先從小夫談起,他家境優渥,有個控制欲強的母親,成績也很好,零用錢從來不缺。但你會發現,小夫過得並不快樂,他是一個敏感纖細的孩子。小夫完全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裡,他的錢財,他的成績,讓他成為小學生中比較優越的一群,但他卻要整天跟胖虎混在一起。

在胖虎面前,小夫變成跟班、走狗,小夫完全可以不鳥胖虎的暴力法則,因為談到要被欺負,武力值更低的大雄絕對會是首選,小夫的家世背景也讓他後台夠硬(胖虎只是個如有雜貨店的小孩,小夫可是富二代),這裡產生了第一個問題:為什麼小夫要降低身段,去作胖虎跟班?

在劇情中,最常出現的橋段就是小夫購買了昂貴的玩具,拿來炫耀的時候,被胖虎搶去遊玩,或跟胖虎一起在大雄面前獻寶。我們可以發現的是,小夫其實大可低調的玩他的高級玩具,但他沒有,他非常渴望同儕認同,但他的社交手腕不足,只能使用炫耀的方式來吸引注意。

同儕認同是小夫敏感心智中的硬傷,他成績優秀,但比不上出木杉(一個絕對的優等生,日後或許會成為醫生或工程師的傢伙),他體育尚可,卻被胖虎壓制,小夫沒有任何積極的興趣,他的興趣其實就是「獲得同儕的尊敬」。但在小學生的世界裡,錢財買不到尊敬。

於是,他只能附和著胖虎,狐假虎威的來感受自己是優勢地位的一群(藉著武力)。小夫被媽媽逼著補習,逼著要做有教養的孩子,但他真正渴望的,或許是能在空地棒球賽中打出全壘打,或是有著胖虎無法越雷池一步的打架功力。但他非常謹慎、小心,害怕失敗與孤獨,他其實可以過得很好,但他怕自己的財富會讓自己被孤立,他不敢當孤鳥,也沒本事當老大,所以他選擇跟惡霸走在一起,透過這樣身份上的降格,他才能感到有些許的安全感。但他並不快樂,他所想要的,在他這個年紀永遠得不到。

如果小夫成年了,他謹慎而現實的個性,或許會讓他成為傑出的商人,到時,他的長相不佳(尖嘴、矮小)不再重要,他的武力不高也沒人在意,他的長才可以被徹底發揮,或許有些時候,那種刻薄的性格會展露出來,但也可能在自信心建立之後,變成比童年的他更寬厚的大人。

胖虎,失去競技場的戰士

接著我們來看胖虎,他比小夫單純許多。一身武力,但沒有舞台。他真正的興趣是唱歌,但唱出一場惡夢。或許小學生並不時興格鬥競賽,他的舞台可能得要等到國高中之後才會到來。他可以成為一名棒球員、柔道選手。

但小學的他,是沒有戰場的鬥士,這種憤恨成為了他霸凌的原動力,透過欺負弱小,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獨特的價值。然而,在大長篇之中,胖虎幾乎就像典韋一樣的英勇無倫,視死如歸,成為其他人的可靠盾牌。他是一個失去競技場的神鬼戰士,跟小夫一樣,在童年時永遠得不到想要的東西。

大雄是廢材,還是錯置的天才?

再來看看主角大雄吧,他的學科表現比胖虎還慘,胖虎還有家裡的店要幫忙顧,大雄放學之後可都是自己的時間。他的體育也是一塌糊塗。但要說他是個廢柴嗎?他只是一個被錯放位置的天才。他擁有傑出的射擊才能,以及玩花繩的天份,這證明了他的動態視覺、對動態資訊的瞬間判讀力、手部的細膩運作及穩定度。如果他出生在今日的韓國,或許就是傑出的電競選手,不過在他的年代設定裡,沒有這個職業。如果他年紀再大些,他學業成績未必會改善,但他可以成為一個傑出的木工、精密機械研磨師或是軍隊的狙擊手。

他的言行舉止雖然常常在拿到法寶的時候得意忘形,但他的智能除了學業成績差之外(特別是數學),並沒有顯著低於平均值的現象。他是五育並重下的犧牲者。他在傳統的學校教育中,沒有任何發揮的餘地,這造成他看起來像個廢柴。但他擁有非常良好的情緒能力,幾乎不會因此而憂鬱、害怕上學,並且在要拯救宇宙的時候,擁有毫不遲疑的「關鍵進球」能力。

一般人如果有哆啦A夢這種夥伴,一定會搞到天下大亂,但大雄頂多把道具搞壞,造成周遭的小小風波,大雄心中內建了「比例原則」,他對霸凌者的反擊永遠有個限度。如果大雄心存怨恨,胖虎跟小夫幾條命都不夠死。他軟弱但是善於原諒,綜合整體的實力與心智力來說,他是個被誤解被錯放的英雄。

不管是胖虎、小夫、大雄,他們的童年都有很大的不滿,他們都渴望長大,也必須長大,然而,生命最大的玩笑,就是你想要的東西,往往不會即時降臨,小學六年,在作品日復一日中,似乎永無止盡。這多麼像是我們成長的經驗,那個矮小的課桌椅,那些鈴聲,那些束縛與囚禁,此刻想來好像是很久以前、眨眼即逝的事,但發生的當下,當著不愉快的小學生的時候,卻好像永遠長不大。

哆啦A夢,大雄是他的生存意義

哆啦A夢最大的悲劇,就是他的生存意義,是幫助大雄(偶爾吃個銅鑼燒),然而,大雄一旦不需要他幫助,他就可以回去22世紀。所以他陷入一個兩難:要嘛大雄永遠不會成熟,要嘛成熟的大雄不需要他。作為一個教育者,哆啦A夢的命運註定悲慘。

所以,哆啦A夢更像是忠心的寵物--如同他圓潤可愛的外型--他們永遠不會失去耐心,一次又一次帶著笑容的等待主人跟他們一起遊玩。哆啦A夢是作品主要人物中,自我實現的需求最低的(只要大雄開心就好了)。所以他非常療癒,經常是愉快的,這樣的夥伴,不會給小學生的生活帶來任何負擔。他是其他人漆黑童年中的一盞燈。

靜香,冒險敘事證明並非傳統女性

靜香是服膺父權社會規範的女孩,她善良有禮,學業優良,不妒忌,不招搖,天生具有照顧弱者的母性。她在一般的短篇中出場機會很少,多半只是洗個澡,搭幾句腔(勸胖虎不要欺負大雄),但她每個暑假都會參與大長篇的冒險,證明她並非傳統定義下的文靜女孩,她的愛心常常是大長篇事件解決的關鍵,例如海底鬼岩城(非常壯烈而又淒美的故事)、例如鐵人王國(帶有強烈科幻感,純淨的文明悲歌)……

我相信每一個成人拋開「這是給小孩子看的作品」的成見,回去看這些大長篇的原著漫畫,他們會發現:

小孩子的世界遠比成人想像的複雜,而成人對世界的解讀能力,往往又比自認為的貧乏。



溫朗東
出生香港,就學台北,深耕高雄。辯論人,ACG愛好者,時事觀察員。曾就職於豪宅建商、廣告公司。關心分配正義與傳媒責任。興趣是睡覺跟泡澡。

http://opinion.udn.com/opinion/story/5955/1776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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